(品戲齋雜記)坐擁書城的時代過去了
徐城北 (北京)
坐擁書城的時代過去了
往昔,我見過許多老文化人“坐擁書城”的照片,老人有的是著名作家、學者,也有些是“述而不作”的敎授。他們書齋的四壁都是滿滿當當的書,中文的為主,也有線裝書與外文書。他們辛勞了一輩子,有人奮力著述,於是“著述等身”;也有的勤奮敎學,於是桃李滿天下。能有這樣的照片,是他們一輩子的安慰,對於他們的學生來說,自己晩年時能像老師這樣照一幅這樣的照片,也應該是心滿意足的了。當然,就在風行這種照片的時候,我也注意到兩個情況:一,是書城之書不太一樣了。早期的老師線裝書多,後來的老師則外文書多;二,早期老師的住所更古雅些,後來老師的住所就越來越一般化了。
但,這種風氣正以一種加速度被掃除着。我曾親見兩位大師級的文化人家裡幾乎沒什麼書。一位是聶紺弩,一位是金克木。他倆早年飽讀過很多很多的書,聶幾乎把莫斯科中山大學的圖書館裏的藏書全部讀完,金則在正書之外又讀過許多“異書”。正是這些“異書”,對他形成自身獨特的思維很有幫助。
且觀今天的大學敎授或其他高級知識分子吧。他們年輕時也盡可能讀過盡可能多的書,但相對成名之後,就讀書越來越少了。原因很多,讀大部頭的書很累,需要有相對完整的時間,更需要有心如止水般的寧靜。而相對出名了的知識分子們,有的擔負了相當多並相當重要的社會職務(如人大代表、政協委員以及這樣那樣的社會兼職),有的身體不如當年,啃大部頭啃不動了。再者,今天的書出得太多,同時價錢太貴,而敎授們的工資比起書價來,則是每況愈下。
更有一點,就是什麼才是“書”的定義業已變更。過去必須是十年寒窗的辛勞,復又印刷成鉛字才能被叫作書。今天呢,一些印刷成燙金的精裝書,擺放在新婚的洞房之中,目的是給新婚夫婦 “提氣”。至於婚後是否眞讀,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。今天,文化人的定義已經泛化,一些媒體的從業者,包括平面的與非平面的,他們做工作,往往需要另外仔細讀盤,從VCD到DVD,或許還有更先進的,閉塞如我,可能連名稱也不知道。他們存在的意義,就是在這些新開拓的領域,做出更新、更好看的文化產品,讓與他們同年齡或者更年輕的人輕易就能讀懂,並通過閱讀獲得快樂。過去得中狀元的讀書人,一般總要經過“十年寒窗”的辛苦,今天或今後呢?——“別逗了,十年讀書不把人讀傻了、讀廢了才怪呢?”
另外,從先進文化的觀點看,過去坐擁書城時代的書,有百分之九十可以縮寫成講義,今天學生可以一帶而過。今天學生最重要的,就是如何踏在前人的肩膀上,以三級跳的方式連續躍進,迅速達到某個領域的最前沿——等到了這個位置,就需要重新塌心下來,一步一步向前試探,可能一步一步持續前進,也可能走出一步發現“不對”,又得馬上退回。沉穩一下心氣,然後調整方向再重新起步。
徐城北
(北京)